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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纸文印风行北上广深
发布时间:2024-01-31 12:12 来源:未知

  新化文印行业全国总商会的数据显示,新化文印从业人员超过30万,足迹遍布大江南北,在全国拥有15万家门店,占据70%以上市场份额,并在数码图文广告快印、复印机再制造、耗材生产与销售等领域形成了规模优势,被誉为“新化现象”。

  一纸文印何以风行?11月中旬,湖南日报全媒体记者奔赴新化、长沙、上海等地,追寻新化文印跨越半个世纪的传奇。

  从长沙乘高铁到新化,时间不过70分钟。新化高铁南站,熙熙攘攘的广场一侧,“洋溪·中国文印小镇”牌匾格外醒目。

  大约50年前,第一代新化文印人从洋溪镇出发,踏出新化文印走向神州大地的第一步。

  邹联经就是其中一个传奇人物。上世纪70年代,常年不着家的他,说是在外修钢笔、修锁、补皮鞋,却总能给家里寄回些钱。直到1977年,新化县公安局发布一纸通告,称“邹联经以修打字机为名,投机获利7000余元”,这才揭开冰山一角。

  新化古为“梅山蛮”所居之地,人多地少矛盾突出。吃不上几口饱饭的农民猛然发现:守着“蛤蟆淹死牛,十年九不收”的贫瘠之地,一天只能挣1角8分钱,远远比不上修打字机。

  当时,修好一台机械打字机能挣45元钱,而1元钱可以买4公斤大米。“身边人”的例子更有说服力。邹联经有次出门,带上了堂弟邹联文,一去就是一个多月。回到村里,邹联文给父亲买了双羊绒皮靴,给母亲买了件羊绒大衣。听闻两兄弟赚了好多钱,不少村民悄悄跑到邹联经家拜师学艺,冒着“割资本主义尾巴”的风险,扔下锄头外出闯荡。

  改革开放之后,为了规范这支“流动大军”,当地政府在洋溪镇成立新化县打字机修理厂,组织邹联经等几个老师傅授课培训,并给从业人员发介绍信、价格表和发票。

  有了合法身份,“跑江湖”者有了底气。揣着介绍信的新化人叶习之,最远跑到新疆哈密伊吾县。他麻着胆子找到县委办主任,看到坏了的打字机摆满一桌子,厚厚的一层灰,心想机会来了。

  两个人都不大会说普通话,只能书面沟通。县委办主任写下验收标准:“横直走格准确,上下字流利,字迹四角分明,轻巧灵活。”叶习之立马应允,一周内修好6台,大赚了一笔。

  “政府说行,才是整个行业的最大转折点。”曾任新化县文印产业办主任的邹小雄告诉记者。市场闸门被小心翼翼打开,新化县从事机械打字机维修的队伍快速膨胀,到1985年已发展到3000多人。“洋溪邮局的汇款单像雪片般从全国四面八方飞来,都是外出从事打字机维修的人寄回来的。”

  11月的上海,秋色渐浓,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不时飘下落叶。上海市宝山区的汉基实业公司内,摆放着不少等待翻新的二手复印机。公司负责人张波告诉记者:“这些都是从国外收回来的‘毛机’艺美电声,我们维修后,以相对低廉的价格卖给文印店。”

  “回收转卖二手复印机的生意,咱们新化人在全国做得最大。”曾任新化县文印产业办主任的邹小雄娓娓道来,上世纪80年代中期,机械打字机市场日渐式微,更先进的复印机涌入国门,诞生了新的商机。

  在广州跑销售的新化人曾旗东,通过拜师学艺,率先摸透了热门的日本佳能和理光复印机维修技术。当时,修好一台机械打字机能赚几十元钱,而修好一台复印机可以赚几百元。很多新化人天津市宇创温度仪表,跑到曾旗东的公司参观学习,维修复印机这一新技术快速扩散。

  有了好技术,曾旗东很快又发现一个“好买卖”。当时在发达国家,复印机是用来出租的,崭新的设备过了两三年就淘汰废弃。不断有日本、美国的旧复印机通过中国台湾进入大陆市场,被当成废旧销售。

  “能不能把旧复印机回收再利用呢?”一次,曾旗东在台湾商人的仓库里,发现堆积如山的理光旧复印机,报价每台2000多元人民币。

  “凭着经验看,这批机器和国内行货差不多,国内市价可是每台四万多元。”曾旗东大胆吃下这批货,运回公司后却傻眼了:机器电压是日本标准的110V,在国内根本没法用。

  怎么想都不甘心,干脆放手一搏。曾旗东花十几万元买了几台全新的复印机,拆散后研究改装,还真把这批二手机器折腾好了。结果,翻新后的机器标价每台8000元还供不应求,市场彻底打开了。

  渐渐地,台湾人发现旧复印机不用拆解,进来的货很快被新化人买走,就开始大量进口。双方由此结成利益共同体。

  在广州天河科技街,抱团的新化人建立起二手复印机集中批发地,也是全国最早的二手复印机专业市场。生意最红火的时候,新化人在这条街开办的公司有50多家,影响力开始向全国辐射。

  1998年早春,北京中关村,做二手复印机生意的新化人邹余全发现,电脑渐渐普及秦汉文化,打印、复印需求呈井喷之势。凭借二手复印机的优势,他到北京大学开起了文印店。

  邹余全的策略,是打价格战。当时市场行情是打印一面1元、复印一面0.3元,他把这一价格直接来了个“腰斩”。

  站稳脚跟后,邹余全带着不少老乡来到北京大学校园。新化人的家乡观念浓厚,同乡间的信任大大加快了技术扩散,并直接转化为经济和商业同盟关系。

  进入新世纪以来,文印行业不再需要办理特种行业许可证,小小文印店更是如野草般恣意生长。凡是新化人打拼的地方,复印、打印的价格低得令人咋舌。

  中国政法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冯军旗,2006年还在北大读博士。他把这一特殊现象写进了研究论文:“随便给一个角落,新化人都能把它变成文印店。北大的小西门外,一边是公厕,一边是新化人的文印店;对外经贸大学东门一字排开,竟然有9家新化文印店。”

  同样的故事发生在上海。邹望飞十几岁就投奔了开文印店的叔叔,头两年当学徒,学习基本操作。攒到三四万元时,他决定自己开一家文印店。

  几万元就能创业当老板?邹望飞笑道:“在上海做文印生意的新化人,一抓一大把。只要你说新化话,老乡卖机器、卖耗材都会给你一个好价格。”

  邹望飞的店面选在同济大学附近,价格打折,但品质不打折,很快在学生社团里打响了名声。恰逢同济大学校园快印中心改变经营方式、招揽承包商,邹望飞经校学生会推荐,一举拿下快印中心的承包权,承揽了同济大学60%的文印业务。在老乡圈子里,他也有了“同济文印王”的绰号。

  新化文印走向北上广深,滚滚财源不断流入洋溪。并非县城驻地的洋溪镇,高楼林立、别墅成街,全镇人均年收入在2017年就已突破7万元,如今已是湖南省示范型特色产业小镇。洋溪文印产业不断向周边乡镇辐射,成为新化县的特色产业、富民产业。

  上海市静安区的欣普都市工业园内,数码快印工厂一家接一家,邹新旺的“尚印数码工厂”就开在这里。工厂大约500平方米,6台大型打印设备全速运转,轰隆隆的巨大声响,让人说话不由提高几个声调。

  “复印、打印已经是最基础的业务了,我们现在发力最多的是设计业务。”邹新旺介绍,新化老乡的文印店门面小,放不下大型设备,他们接不下的单,就转到工厂来做。工厂2020年销售收入已达1200万元。

  看似简单的文印市场,产品和设备的更新迭代却出奇地快,稍不努力,就可能被市场淘汰。新化文印在行业内形成了规模优势,如今把更多目光投向产业链上游。

  在上海拿到佳能复印机代理权的曾德辉,打算联合几个老乡,在老家新化建一个热熔胶生产工厂。“书籍装订离不开热熔胶。我们研发的产品强度高,性能稳定,不比进口货差咧。”

  “文印这行当,还有得玩哦。”上海市湖南商会文印行业分会会长王在朋感叹。湖南“引老乡、回故乡、建家乡”活动如火如荼,也吸引了北上广深的一大批文印企业回迁新化故土。

  一改“小、散、弱”局面,龙头企业开始出现,让新化文印的发展前景愈发明朗。2017年,在新化县政府引导、太平洋证券结对帮扶支持下,新印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正式组建,旨在整合新化文印产业资源、优化文印业务模式、发挥文印人士合力。

  新印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罗国雄介绍,经过4年多发展,已经在上海、广州、深圳、长沙、贵阳、昆明等地布局分支机构,成为天猫“本地生活服务”平台唯一的文印领域顶级商家,并走向非洲市场。

  从低端向中高端迈进,从单一产业向全产业链迈进,新化文印不断创新求变。“十四五”期间,新化县将以文印龙头企业为基础,围绕文印设备、耗材突破一批核心关键技术,积极完善文印配套产业,加快推进质量和公共品牌建设,新化文印也将进入一个崭新天地。